吴为山：写意雕塑的文化概念与中国造型智慧的创造

吴为山

问：不少学者认为，各种所谓“雕塑”本质上是西方文化传统或西化现实语境的产物。 可以说，中国的文化传统在其中是微不足道的。 但您却将具有浓郁中国传统文化特色和东方精神的造像带入了世界，在传统泥塑向现代转化方面做出了创新实践。 这一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你是怎么一步一步做到的，有什么特殊的标志性阶段或者干扰吗？

答：中国现代雕像受到西方和苏联的影响，改革开放后又受到西方现代主义和当代主义的影响。 如何在雕像中表达中国文化、中国人文精神、中国人的审美与追求、中国造型智慧的创造，是我至今仍在思考的话题。 20年前，我提出了“写意雕塑”的文化概念。 写意雕塑不仅是方法问题，更是一种文化意识。 就是如何在近代以来的西方文化背景下继承中国传统，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创新的理论和实践建构。

中国传统文化中有“文达道”、“诗达志”，这与海德格尔的“什么是诗人”有共同之处。 我的雕像艺术传达了我的人文理想和文化观。 20年来，我创作了500多件石雕作品，分布在世界20多个国家，内容涉及重大历史事件、重要历史人物、普通人物和作者的人生经历。 每件作品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它们是我的经历、情感、艺术研究和实践的体现，也是我文化价值观的体现。

虽然作品很多，但在我心里，所有的雕像都是一件作品。 该作品由六个方面组成。 一点是《熟睡的男孩》中蕴含的美好的人类情感； 一空间是中国古人“天人老子”所表达的豁达包容的情结； 一座山是“孔子”，孔子是中华文化的先驱，我把这座雕像铸成一座山，是为了向他的伟大致敬； 其中一行是“超越时空的对话——意大利艺术大师达芬奇与中国作家齐白石”，这是意大利罗马国家博物馆的一尊石雕，达芬奇和齐白石站在两端。 齐白石手中的细长手杖是一条线，将世界与大地连接起来，象征着中国文化的宇宙观和艺术理念。 它也像丝绸之路一样，连接着东方和西方。

问：我们都知道，西方强调写实，中国则重视写意，后期西方写实主义也有所发展。 你所说的写意融合是否意味着中国写意的某些方面与西方具体表现的融合？

答：雕像由雕塑和雕塑组成。 雕刻，从外到内，是加法，如雕刻、木雕等； 造型，从内到外，是乘法，如剪纸。 加法和减法反映了人们对事物的认识和评价，也体现了审美。 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华民族，在自强不息的追求中，不仅用文字书写了一部精神历史，而且将其雕刻成了雕像。

通过研究雕像的历史，我们不难发现，从艺术手段上看，西方古典雕像是写实的，欧美现代雕像是具象的，而中国雕像的特点是写意。

写意介于写实与表现之间。 它既不会让人一眼就感受到简单，也不会让人感到充满希望和感叹的困难。 它引导人们在似曾相识的心理效果中把玩、欣赏、感受艺术作品的整体以及各个部分、细节的意义。 当事物的本质与艺术家的精神相契合时，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自然会摆脱虚幻，突出主题，表达情感。 这些作品往往更具象征意义和永恒性。

中国现代写意雕塑除了汲取传统文化艺术的养分外，还在构造、解剖、透视等方面借鉴西方写实雕塑，吸收作品中渗透的人文主义——从古埃及的质朴朴素到罗丹雕像中人性的深刻表达。 这些广泛的范围丰富和增强了中国雕塑家的表现力。 同时，中国现代写意雕塑也借鉴现代主义流派，从体、线、面来理解造型的“造”。 亨利·摩尔、马里诺·马里尼、贾戈梅蒂、布朗库西、曼祖……这些大师的艺术追求也为中国雕塑家提供了广泛的写意方法。

因此，写意画的融合不仅仅是中国写意画与西方个体具体方法的融合，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契合，即中国审美精神与西方现代主义实践的融合。

问：您多年前就提出了“中国造像八种风格”。 为什么您越来越关注中国传统泥塑？

答：之所以要谈中国传统泥塑的艺术风格，是因为近代以来，西方造像的介入，造成了造像价值标准的偏差和混乱。 中国原本优秀的石雕传统遭到了国外主流的敌视。 这个“主流”指的是小型的官方展览、重要的学术策展、学院的主要教学、艺术的评价体系。 像雕像一样受到西方影响的绘画有着不同的命运，因为书法严格分为西画和中国画，各有自己的评价标准，各按自己的道路发展。 按理说，中国雕像与西方雕像的关系就像中国绘画与西方绘画的关系一样，中国雕像也应该按照自己的规律发展。 然而近百年来，随着神像的逐渐衰落和肖像画的流行，对写实的要求越来越高，西方法的价值就显现出来了。 加之20世纪50年代苏俄革命现实主义的主导、“文革”时期新偶像的产生、20世纪80年代西方现代主义的热潮以及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后现代主义热潮，导致中国传统泥塑一直处于边缘化、民间化、非正统的地位。

这应该引起我们的反省。 因为这不仅仅是形式和方法的问题，更是内部文化心理结构的断层和民族自信心的削弱。

雕像作为人类最古老的艺术形式之一，从原始时代到当代，随着人类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发展而变化，并以不同时期的代表性作品和独特风格呈现时代精神。 它是艺术智慧、审美观和创造力的结晶。 从这个意义上说，尊重祖先的创造，就是尊重历史，就是珍惜我们民族进步的每一个足迹。 只有自我欣赏、自我肯定，才能在吸收外来文化的过程中不减肥。 找到支点、保持平衡，才能在和平、包容的文化生态中发挥出每一位艺术家的潜在价值，以及各流派成长的可能性。

再者，从中国造像的发展来看，其精神性受到政治、宗教、哲学的影响； 其形制受书法影响，以隐喻、抽象、写意、写实等方式展现其道、智、美。 它具有与西方传统截然不同的独立体系和独特价值。 因此，我们不应该满足于中国造像只存在于博物馆、石窟、墓道中，而应该提炼出影响当下和未来的无与伦比的积累、超然的意志和崇高的境界。 除了继承民族传统、维护中国特有的宁静之外，还促进人类文化生态的多元化发展。

问：有评论说您用雕像来研究中国文化发展的轨迹。 您是如何将中国文化研究与雕像研究结合起来的？

答：通过雕像来研究中国文化发展的轨迹有两层意义：

第二，我制作的雕像的原型都是中国社会发展中某个时代的歌曲。 这位杰出的文化人是那个时代文化的代表，充满了文化苍凉。 我在制作雕像时，必须了解雕像所代表的人物本身，表达人物的内心世界，表达其所承载的文化和精神。 这个过程实际上是在研究中国文化的发展轨迹。

首先，中国造像历史悠久。 尽管近30年来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光怪陆离，新概念、与之相伴的新风格层出不穷，但无论是折腾、动荡，还是创新，总有一种相对稳定、恒久的价值在沉淀。 所谓恒久，在于与民族历史、民族精神的同构。 这些同构会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不断前进。 我们寻找的就是这些价值观在造型艺术中的存在。

原始时代的朦胧写意，商周奇异青铜器中的神化，秦代的严谨雄伟，汉代的豪放粗犷，唐代的厚重饱满，明代的古朴精致，清代的细腻精美……这一切都成为了民族的集体记忆，转化为潜意识并不断繁衍，这就是所谓文化的生命力。 。 它早已深深植根于雕像艺术的灵魂之中。

通过对中国石雕的八种风格和特点的简要分析，可以得出中国造像的精神特征是神、韵、灵的统一。 所谓神，首先是指物体内在的精神本质，指出情态、姿态、动态的直接精神； 其次是作者的精神，创作时的艺术思维活动，创作时的精神投入； 三是指工作所达到的境界。 所谓韵，是通过腰线来表达的。 中国的线条不是数学性质的描述对象，它充满诗意、神性和伟大的追赶。 它既有儒家的随物而动，充满安逸，透露着压抑、任性和豁达，也有禅宗的精神自由，触类比道，被赋予了道家的中性、阳刚、野性精神。 神韵物化，焕发出勃勃生机。 它是一种无处不在、无处不在的文化和宇宙氛围。 这是一种渗透到整个作品中的文化辐射力。

中国造像的视觉特征是线条与形体的结合。 中国雕像的身体与西方的身体不同。 西方的身体是基于生理学和物理学的空间体，有数量、质量和形式，并指出由此形成的张力； 它如土，是法家本位的元素象征，意象深刻，淳朴而忧郁，安静而中性，宽厚而醇厚。

是自然之化、天人之气、丹青之韵、书墨之魂、诗词之灵，凝聚了中国传统泥塑的精神意志和风格特征。 人类在发展，中国石雕艺术未来也将实现风格的不断演变，但其脉络却从未脱离其根源。

中国现代石雕艺术就是从中国悠久复杂的历史中探寻“中国”二字的真谛，传递中国精神，让造像“活”起来。

问：您之前说过“艺术是有国界的”。 它与科学不同，必须有局部滋养。 现在你的观点还一样吗？

答：是的。 艺术无国界，但滋养艺术的土壤不同，生长的花朵和果实也多种多样。 在西方文化传入之前，中国已经拥有两千多年的学术文化传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体系。 比如我前面提到的“写意”。 它源于先民不分主客的混乱思维，源于万物有灵和空间焦虑所产生的原始隐喻，源于老庄哲学的“恍惚”，源于中国书画中的天象造型隐喻，源于中国画中“意”的表达。 种种激励，导致了中国造像在“意”的发展上坚实的文化支撑。

中国艺术中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文化金矿。 中国石雕艺术的成就将丰富人类文化宝库。 但只有与世界对话，才能立足于世界。 作为一名有影响力的中国艺术家，我想用自己的艺术语言讲好中国故事、中国故事，让世界了解中国人民对世界的贡献和中华文化对人类发展的历史价值，展示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展现蓬勃发展的中国形象。